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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末，国产GPU初创企业象帝先对外释出积极信号：取得新融资，公司“破茧重生”。

大约4个月前，这家总部位于重庆的“独角兽”陷入生存绝境。多位象帝先前员工透露，公司融资遇阻触发对赌协议，老股东起诉导致资金账户被冻结，大批员工被裁。

此后，众多离职员工走上讨薪路。象帝先的最新公告称，在妥善处理了离职员工的欠薪等问题之后，许多老员工表达了强烈的回归意愿。然而，六位象帝先前员工表示，公司提出经济补偿金只能按70%的比例发放，招致不满，不少劳动争议纠纷仍未能解决。

象帝先公众号发布的声明截图。包括雅瑞资本在内的象帝先老股东也在其公众号上转发该声明。

对赌危局

在重庆市经信委2024年6月评选出的“独角兽”企业名单中，象帝先以21.69亿美元（约158亿元人民币）估值位列其中。该估值与正寻求IPO的AI芯片公司壁仞科技相近，胡润研究院《2024全球独角兽榜》为壁仞科技给出155亿元估值。

但光鲜的名号背后，一场经营危机正在酝酿。象帝先称，2024年4月起，公司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置身于狂风骤雨之中”。

三位公司前员工介绍，所谓的困境，即资金周转问题爆发，直观反映在集体降薪：税前超过2万的这部分工资被砍掉。危机之下，象帝先开启第一轮较大规模的“断臂求生”，据员工估算，裁员规模约为一百人左右。

前员工左依奇回忆，虽然有裁员，但当时公司整体状况还比较稳定，公司高管也打气说，“老股东会继续投资，能坚持两年，所以大家觉得公司能挺过去”。

按照左依奇和另一前员工的了解，象帝先遇到资金难题时，公司最大的外部机构股东重庆两江基金原本计划投资纾难，“未曾想等到7月就听到不投了”。

两江基金的实控人为重庆两江新区管理委员会，参与了象帝先2020年成立之初的天使轮融资，目前持有象帝先14.9567%的股份。南都记者通过多个渠道联系两江基金求证前述员工提及的退出融资事宜，截至发稿未有回复。

融资遇阻给象帝先带来致命一击。据多名前员工转述，公司创始人唐志敏在2024年8月30日的全员大会上解释，公司高管对融资和未来行情很自信，和一家江苏的股东约定，必须完成5亿元的B轮融资。由于融资失败，触发了协议中的对赌条款，老股东起诉，公司资金账户被冻结。

三位前员工透露，唐志敏口中的“江苏股东”为无锡市创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锡创投”）。其中一位员工表示，这一股东具体身份是公司律师私下告知的。据天眼查显示，锡创投于2023年1月向象帝先投资。

公开的司法信息披露，2024年8月下旬，锡创投旗下的江苏中德服贸产业投资基金（有限合伙），对唐志敏及其名下的三家持股平台申请了诉讼保全。三家持股平台分别为天津复朴企业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天津万奥企业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天津尊行企业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该案于去年10月29日开庭。南都记者向锡创投询问对赌协议及诉讼详情，截至发稿未获有效回复。

2024年，触发对赌协议引起的“起诉退出潮”愈演愈烈。礼丰律师事务所去年8月一份报告统计，有高达90.33%的回购案件将创始人列为被告，法院对回购请求的支持比例也达到了82.39%。报告说，回购权条款的广泛应用，反映出中国投资者在面对不确定性时，倾向于采用回购这一“形式上相对稳健”的保护措施，通过回购条款锁定退出路径，以降低投资风险。

补偿打折

2024年8月30日的全员大会后，象帝先开启第二轮大规模裁员。综合多位前员工的估算，公司当时有400多人，裁员波及约八成员工，“保留了一些技术骨干或部门领导”。

象帝先则在最新声明中就此描述称：“在全体员工的理解和支持下，我们进行了人员优化，保留了核心力量，公司轻装上阵。”

根据南都记者看到的一份劳动关系协商解除协议，象帝先承诺在2024年10月10日发放欠薪，并于2024年12月31日前支付经济补偿金等款项。欠薪主要为2024年7月和8月两个月工资。

左依奇补充称，离职时，公司要求自愿放弃8月份的公积金和社保，“不签就拿不到离职证明”。

许多未能收到欠薪和裁员补偿金的员工发起劳动争议仲裁。南都记者了解到，一些象帝先前员工在仲裁中与公司方面达成调解协议，而另外一些则赢得仲裁胜诉。不过，公司层面后来私下联系这些被裁员工，除非同意补偿金打七折的方案，否则不予发放欠薪和补偿金。

“有部分员工妥协了，害怕一分钱拿不到，放弃了应得的补偿。”一位前员工说。

据六位前员工介绍，目前，不接受七折补偿金方案的被裁员工尚未收到欠薪和补偿金。签订仲裁调解协议的员工，选择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司法公开信息显示，法院向象帝先及唐志敏本人颁布了限制消费令。而赢得仲裁的员工则有些被象帝先提起诉讼，一名涉诉的员工将之视为公司在“拖延时间”。

最新声明中，象帝先也提及员工欠薪遗留问题：“在妥善处理了离职员工的欠薪等问题之后，许多老员工表达了强烈的回归意愿，同时社会化招聘也已开启。”

“员工回去是有条件的。”象帝先前员工陈宥佳提到，拿到七折补偿金的被裁员工，如果想回岗上班，需要先将到手的补偿金退还公司。

南都记者先后联系了象帝先公司以及唐志敏的助理，公司层面和唐志敏本人均拒绝了采访。

销售欠佳

作为龙芯CPU和海光CPU的创始人，唐志敏在集成电路行业久负盛名。

公开简历介绍，唐志敏是中国科学院知识创新工程“龙芯 CPU”重大项目负责人，2000年至2006年担任龙芯一号、二号首席科学家。龙芯一号是中国首款通用CPU。2014年至2020年，唐志敏还在国产CPU芯片龙头海光信息担任总裁，负责海光一号、二号芯片的研发。

2020年9月，时值GPU创业热潮风起云涌，唐志敏注册成立象帝先，进军GPU赛道。作为重庆市政府重点引入孵化的一家芯片科创企业，象帝先公司总部落地重庆两江新区，同时在北京、上海、成都、苏州等地设立研发中心。

前员工樊清远介绍，象帝先和许多中国的GPU公司一样，基于英国芯片设计商Imagination的IP（知识产权）授权进行研发。成立于1985年的Imagination公司，2017年由中资背景私募基金凯桥资本（Canyon Bridge Capital Partners）收购。

公司官网显示，象帝先已推出“天钧一号”和“天钧二号”两款GPU。其中，“天钧一号”芯片于2023年6月量产，官方称其测试性能完全对标英伟达的显卡GTX 1660；“天钧二号”芯片2023年9月发布后未见量产信息。

樊清远说，象帝先的GPU芯片主要用于图形渲染，而非当前热门的AI训练加速。因为Imagination的IP核心针对的是移动平台，“能效比”较好，但极限性能较弱，AI能力聊胜于无。

象帝先产品。图：公司公众号

从官网介绍看，信创（信息技术应用创新）是象帝先的重要目标市场。2023年3月，象帝先加入国家信创工委会。同年11月，“天钧”系列芯片陆续完成与国产信创各主要CPU和操作系统平台的适配。

两位前员工指出，公司的GPU产品销售状况不佳。其中一位员工透露，2024年7月，象帝先执行委员会一位负责人在一场会议上坦承，“公司的销售做得确实不好，没有能签下来的长期合作，都是很小的单子”。为此，公司撤换了销售部门的管理者。

芯片初创公司“造血”能力弱，加上失去外部融资“输血”，且现有资金账户被冻结，最终将象帝先拖入绝境。

在12月末宣告“起死回生”的声明中，象帝先就营销状况回应称，营销团队在困境中积极寻求突破，与上下游客户沟通合作，完成了与多家整机厂商、主流软件厂商的测试适配。“凭借产品的高性能、稳定性和良好兼容性，逐渐赢得客户认可。”

另外，象帝先还披露：“公司新一轮融资已有重大进展。公司新一代产品量产流片研发，市场业务拓展，都有了必要的资金支持。”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员工名字均为化名

采写：南都记者 杨柳